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Nov 13, 2015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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Jack.0618      code.sentinel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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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1

  沉重的步伐拖著身子暈頭轉向,夜色在冷冽裡逐漸昏暗,旅行團已經要走到登頂前的最後一個紮營點了。跟在隊伍中後的男人忍著發疼的額梢不發一語,任由刺冷的霜雪在外套上逗留駐足、薄針般的氧氣戳著空虛的肺部。

  「你還好嗎?」秀氣的女孩溫柔地問,我理所當然的點頭。

  不過是近似於健走的登山活動,白天其他活動量更大的行程都沒累到,怎麼接近晚餐反而垮了。我張開口多吸進幾口氣,出發前我從不擔心體力好的自己會成為團隊的拖油瓶,事前也特地吃抗高反的藥物,沒想到還是中招了。

  我伸手把瀏海向後梳起,平復呼吸緊追上棗棗的腳步。


  「沒事兒。」

  有時回想起這糟心事,我都會怨自己為什麼當初要逞強,低頭認了自己就是不舒服、不適應,不是挺好的嗎?

 

  後面也就不會發生那些事情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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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或許這是一場夢,一場在高山昏迷下做的荒謬惡夢。

  我寫下這篇日記,記錄我生病以來產生的所有幻覺,包括幻聽與一切敏感錯亂的情緒。希望藉此讓研究人員有更多線索,找到可能的解藥。

  我是凱杰,今年二十歲,上海人。

1

( 01 )

  我得了一個近三十年才被確立的新病症,屬於精神疾病的一種,會產生關於動物的幻覺,並且不受控制的在意他人微小的情緒。不同於思覺失調症,這種病症目前沒有適合的藥物可以治療,已知的情況是按照一些不太靠譜的民俗訓練來減輕腦中的壓力。

  倫敦負責我的主治醫師說這是他們目前最有效果的治療方式,老實說我就想罵他們狗屎,這方法根本治療不好,叫我跟我的精神體互動?一槍斃了我吧,見鬼的幻覺竟然被稱為精神動物,我都不知道原來這世界已經荒唐成這樣了。

 

  我一開始還想轉診回中國治療,但被告知中國並沒有相對應的醫療資源,加上英國政府有研究補助,只要在療程中積極配合研究人員,費用就能減輕大半。所以不用思考太多我跟我的家人都同意了,至少這醫療品質好得沒話說,雖然整棟建築物蒼白的像是沒有裝潢,但比起外界吵雜的市井喧嘩,郊區的寧靜更為舒適。

  棗棗,我女友,一個英國本地的華裔女孩,還在倫敦念書,她有時候會抽空來看我。我們一個月前去非洲登山,在最後幾天的傍晚我產生了嚴重的高原反應,當晚緊急下山的途中我體力不支昏了過去。高原反應完全是意料之外的病症,但身體上的復原不過幾周休息的事,真正可怕的是一覺醒來看見的不是醫生或棗棗的臉,而是那隻該死的鴕鳥,牠用牠嚇死人的大眼睛盯著我,好像我是什麼全新物種。我那時就知道我病得不輕了,至少沒可能那麼快復原。

  醫師站在藍床尾說精神域穩定的嚮導最終有機會離開醫院,但這精神域是怎麼個穩定法就只能憑個人努力了。我當時左耳聽了右耳就茫了,精神域是什麼、嚮導又是什麼?這是個玩笑嗎?我進了瘋人病院就老實講啊,我又不是不能接受,摸不到的鴕鳥都站在那兒了。

  唉,這群醫師就是一幫瘋子,就我運氣好沒被開腦袋。棗棗已是我心靈上最後的慰藉,然而她的擔憂總刺痛了我,在她眼裡我恐怕也已經是個不折不扣的瘋子了。敏感的察覺人們情緒真的有好處嗎?父親的排斥與母親的不願相信,漸漸澆熄了我想離開的心。

  我曾經跟醫師反應過要出院,當時醫院指派了一個自稱嚮導的輔導員陪同我回到父母家,但那次進行的並不順利,鴕鳥的幻覺就不說了,那個叫法法拉,一個奇怪名字的嚮導也有一隻像蝴蝶的精神動物,她可能就是我病入膏肓時的模樣吧,看起來正常,但實際上已經瘋得無藥可救了。(尤其她還會跟她的法法拉互動,見鬼她的精神體跟她自己的名字一樣。)

  法法拉警告我,在她離開後我可能會敏感到無法接收周圍人的情緒,說要替我建立一個精神屏障,但我拒絕了,畢竟我才不想像個瘋子,在女人面前閉上眼睛,一副被心靈治療的模樣。不過或許是很多人都有類似的反應吧,法法拉被拒絕後只表示她會在附近待命,便轉身離去。並不意外的模樣。

  就在她離開的那刻起,我瞬間感受到排山倒海而來的情緒,就像洪水沖走了我的意識,我那時只能緊扣住自己的雙耳,試圖把那些竊竊私語全部隔開。這當然沒什麼效果,鴕鳥本能的蹭了過來,我用力地推,推倒的卻是我的父親,我看著他但我無法聚焦。失望、挫折、恐懼、害怕與不能理解,像針刺,狠狠的戳進我的肌膚與後腦,猶如聽見黑板抓刮的聲音,滿身疙瘩全豎起來。而法法拉就像先知,敲門的那瞬間我的病症減輕了很多,我知道是法法拉做的,我能感受到她,像是被細嫩的手掌輕撫過,我的情緒就被她安撫平順了。

  我恨透這種無力感,像在大海上漂泊迷失了方向。明明我還能思考,我卻像個神經病,在這刻起,我知道我徹底失去了正常生活的可能性。

  在那之後我成為了一個禁忌的話題,不能被家人提起的癌末病人,拖著不走卻又不能不聞不問的麻煩存在。我常想如果那時直接窒息死了該有多好,至少家裡還能領個保險,也能被瞻仰遺容。

  而不是像現在,獨自睡在這個高塔下的一個房間,看著夜空的星星,寫著病況的日記。

  唉。

  我是凱杰,今年二十歲,上海人。

  我的病目前還沒有藥物可以治療,期盼未來的有一天,我能順利的擺脫幻覺與不必要的敏感神經。

  2016 年 12 月 30 日

2

( 02 )

或許這是一場夢,一場瘋子才會做的夢。

 

「精神動物是我們潛意識的延伸,牠們的一舉一動都代表我們深層意識裡所渴望與最直接的反應。」

 

巴拉巴拉巴拉……

 

今天是正式治療的第一天,醫師說第一階段的治療速度每個人都不同,有人當天就能進入下一階段,有些人則過了十年都沒能跨過那個坎。我相信自己是能即刻通過的,畢竟除了幻覺與奇怪的感知之外,我在思考邏輯上不成問題。

 

直到我看完療程一的大標題:認識哨兵與嚮導。

 

不了,真的不了。整個療程裡我兩眼直瞪輔導員,再堅定的唯物思想也被對方認真的模樣鬆動,但我不瘋,我才不瘋呢,我還要走出這棟屋子,回歸城市懷抱。

 

切記這群庸醫才是瘋子。

 

然而為了配合治療,我還是演了一場跟幻覺互動的大戲。只是那鴕鳥壓根不打算理會我,自顧自的在整間屋子走晃,奇特的是陪同的輔導員明顯看得到那隻鴕鳥,還親切地詢問我想給牠取什麼名字。見鬼,輔導員用的主詞還是她。

 

首次訓練顯然進行的並不理想,我在一片茫然中結束這次治療,或說其實根本沒開始,就只是輔導員宣讀一下本日行程,而我坐在那兒瞪了一整天自己的精神動物罷了。我在冥想的同時真切感受到自己就是一個笑話,花了父母大把鈔票拚上倫敦的財務金融系,結果我現在在哪?呀呼,英國的精神病院!

 

哇哦,真是厲害呢!

 

呵。

 

與輔導員的見面結束後,我回到房間躺上床不禁會開始想,如果我現在刨了雙眼還會不會繼續看到那隻鴕鳥。幸好陷入困境的人不只有我,同路人聚集在高牆之下,隔離究竟是為了保護脆弱的我們,還是那個固執不可接受的外界呢?

 

輔導員並不建議我把實際情況一五一十的與家裡人交代,他們認為亞洲家屬一般接受度較低,若是以其他複雜稱呼的偏門疾病帶過,未來在回歸社會上有較好的效果。確實,誰想知道家裡有一個神經病,嚴重程度大概跟中風或癱瘓差不多了。

 

我承認我已有些怨天尤人,但被關在這裡,看著那些更慘烈的哨兵,就連穿件衣服、吃點東西都得小心翼翼,又有幾個能正常生活?有個年紀稍長的英國先生就跟我說他是個老菸槍了,抽菸抽三十幾年,半年前打獵的時候被野豬撞了一下,好不容易急救回來,結果活生生成了個人不人鬼不鬼的哨兵,想抽菸不行,想喝點酒也不行,一吸一喝就吐得唏哩嘩啦。

 

聽完我還一瞬間產生了嚮導還是挺不錯的念頭,至少還能抽菸喝酒哈,呸呸呸。基於哨兵與嚮導是基因返祖的現象,古代空氣好不適應菸草跟酒精倒也說得過去。

 

而且經過我的觀察,整個院區裡的嚮導比哨兵要更少些,不知原因是否跟嚮導更能適應外界生活有關。哨兵滯留在塔內的時間也比較長,有些甚至是十年前就待在塔里的人了。我後來還遇到了一個不願意談論與接觸的年輕人,據其他病友敘述,那個年輕人的家屬已經失聯很久,幾乎等於是把他丟棄在了塔裡,不過問也不接觸,好像家裡從來沒有這個孩子。

我聽完心裡就涼了一片,會不會我的家庭也是如此?至今只有棗棗一人來過院區,爸跟媽還有凱浩跟凱怡雖然有用視訊聊天,但更進一步的關心卻沒有了。一相對比下的結果使我即便入了夜,也難以睡眠,所以我起身再次提筆書寫,以提醒自我記住父母的愛,沒什麼能真的拆散擁有血緣的彼此。

 

明天就打電話回去吧,問問爸媽最近過得好不好。

​2017 年 01 月 02 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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© 2016 - 2019 Written by Jack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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